左圖：玉泉山風光；右圖：張俊平近照。受訪者供圖  制圖：扈碩

寫在前面

滿目疊翠，盤山公路蜿蜒，徐徐清風拂面，火紅櫻葉點點……10月16日，2023年環(huán)太原公路自行車賽第二個比賽日結(jié)束后，一段賽道的沿途美景引來參賽選手的贊嘆。

這段賽道，是山西省太原市玉泉山城郊森林公園的景觀公路。誰能想到，作為太原市的綠色“名片”，玉泉山昔日卻是廢礦叢生、垃圾遍地的荒山。

14年前，老兵張俊平主動“認養(yǎng)”了這座荒山，開始生態(tài)治理。他不惜將多年自主創(chuàng)業(yè)盈利所得陸續(xù)投入進來，先后栽樹600余萬株，修建山區(qū)道路105公里，整治山體破壞面100余萬平方米，讓荒山坡變成了“綠滿坡”。

完成這個“不可能的任務”，年過花甲的張俊平幾乎耗盡積蓄、傾盡心力，他卻說自己“圓了夢”。如今，胸懷豪情壯志的張俊平依然守著這座山，“山變綠了，但按照森林公園的標準，還要提檔升級，越來越好。”

“燒煤供暖是冒黑煙，現(xiàn)在是干‘綠’事業(yè)”

“艱苦奮斗，永葆本色”。

從太原市中心向西北方向驅(qū)車15公里，駛?cè)胗袢匠墙忌止珗@，一座4層辦公樓依山而建，對面的石壁上，刻著8個紅色大字。

襯衣的衣領磨出毛邊，沾滿塵土的皮鞋看不出本來的顏色，坐在低矮的茶幾前彎腰吃著泡面和咸菜……走進公園負責人的辦公室，頭發(fā)花白的張俊平就這樣進入記者的視線。

“錯過了飯點，簡單吃一口，習慣了。”剛從山上修剪樹枝回來的張俊平，聲音略顯沙啞。

“我從小就是在山里長大的?！睆埧∑降募亦l(xiāng)，是河北省元氏縣一個小山村。上初中時，村干部看他能吃苦、腦子靈，安排他當護林員，賺點工分，分擔家用。

“樹多了就能把土抓實，莊稼就能長好，咱們就有飯吃。”張俊平把村干部的叮囑記在心里，每天與大山相伴。

1976年，張俊平參軍入伍，揮手作別大山，走進火熱軍營。帶著父母“當個好兵”的期望，他“不怕吃不了苦，就怕沒苦吃”，事事沖在前面。

這一切，連隊戰(zhàn)友都看在眼里。張俊平當兵第二年，班里負責燒采暖爐的老兵即將退役，連隊領導第一個想到的接任者，就是張俊平。

二話沒說，張俊平用一個大聲的“能”作了回答。在張俊平看來，啥是好兵？就是想盡一切辦法，也要堅決完成任務。

燒采暖爐又苦又累，張俊平都不怕，可他還是遇到難題：采暖溫度一直上不去?？香@研的張俊平向有經(jīng)驗的老兵請教，仔細檢查管道、采暖爐壓力表等設備，最終順利解決問題，還摸索出一套浪費少又燒得暖的技術。

連隊標兵、三等功……一項項榮譽見證了張俊平在軍營的一路成長。1998年，張俊平轉(zhuǎn)業(yè)后留在部隊駐地太原市，干起了“老本行”，召集一些戰(zhàn)友創(chuàng)辦了一家供熱公司?？恐鴮I(yè)過硬、誠信經(jīng)營，他的企業(yè)規(guī)模越做越大，為太原市200多個供熱站服務。

事業(yè)蒸蒸日上，張俊平心里卻不踏實。“三山環(huán)抱、一水中分”的太原，史上也曾“山光凝翠，川容如畫”，后來因為承擔國家能源重化工基地功能，興于煤也困于煤，東山和西山布滿礦坑，城中煤煙四起，山水失色。

聞著空氣中嗆人的味道，看到礦區(qū)粉塵遮天蔽日，張俊平心里不好受，“我是靠燒煤經(jīng)營企業(yè)，環(huán)境污染我也有責任?！睆埧∑秸f，好多次做夢，他都回到家鄉(xiāng)那座大山，滿眼是郁郁蔥蔥的綠，“在山林里跑得渾身冒汗，捧起山泉水就喝，別提多帶勁了?！?/span>

2009年的一天，報紙上的一則消息讓張俊平仔仔細細讀了好幾遍：為解決西山地區(qū)長期采礦遺留的生態(tài)問題，太原市出臺“認養(yǎng)”政策，鼓勵民間資本參與治理，實現(xiàn)山體增綠、企業(yè)增效、農(nóng)民增收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張俊平就趕到太原市林業(yè)局咨詢，后來主動“認養(yǎng)”了植被破壞嚴重的玉泉山。

“要打就打最難打的仗，要啃就啃最硬的骨頭。”礦產(chǎn)資源豐富的玉泉山，采石場、小煤礦比肩而存，礦產(chǎn)枯竭后遺留的200多個廢棄礦坑，讓山體滿目瘡痍，漸漸變成一個個垃圾場。

“公司干得好好的，為啥非要去治理荒山？”面對親友的不理解，張俊平思想斗爭了好幾天，“既然‘認養(yǎng)’了，合同也簽了，那就一定要干，當過兵說話更要算數(shù)。”張俊平想到治理荒山不容易，但心中還是充滿希望，“燒煤供暖是冒黑煙，現(xiàn)在是干‘綠’事業(yè)。”

“我們這支老兵隊伍的信念就是一個字——干”

“爬藤植物要剪掉，不然影響樹木吸收營養(yǎng)?！庇浾吒S張俊平去巡山，一路上他扯著嗓子指揮員工修剪樹木。樹枝掉落，一陣陣塵土彌漫開來。記者趕忙后退了幾步，張俊平只是瞇著眼，并不躲閃。他卷起的褲管下，一次意外留在左小腿上的黑紫色瘢痕清晰可見。

那一天，張俊平在山上勘察路況，不慎踩空掉進深坑，左小腿骨折。因為山上修路趕工期，他沒能及時去醫(yī)院取出鋼板。如今遇到陰雨天，他的腿部常常痛癢難忍。

“這都不算啥?！弊詮膸ьI施工隊上了玉泉山，這句話幾乎成了張俊平的口頭禪，“人要是怕困難，每一件事都是困難”。那時，山上道路不通，沒水沒電，“坡太陡人都站不住，也沒辦法挖坑種樹?！?/span>

張俊平找來大型機械，將峭壁“削”成斜面，修建能站人的棧道。由于煤矸石堆積成山，需要施工人員懸在半空打樁鑿坑，再把土、肥料和樹苗運上山。

雇用的當?shù)卮迕瘢瑳]過幾天走了大半。“在懸崖峭壁上種樹，村民們吃不了那份苦，也覺得太危險?！睆埧∑?jīng)Q定帶著企業(yè)的退役軍人員工自己干，頂風冒雨把一袋袋土、一棵棵樹苗背上山。這樣一來，企業(yè)經(jīng)營受到很大影響。可張俊平知道，關鍵時刻，還是當過兵的戰(zhàn)友們能“沖得上去”。

荒山陡坡，土壤瘠薄，植樹成活率低，有時要種植三四次才能成功。2011年春天，張俊平發(fā)現(xiàn)，因為冬春連旱，上一年冬天種下的樹苗旱死了。

“每棵樹就像我的孩子一樣，突然都沒了。”那段時間，張俊平常常坐在山坡上發(fā)呆。就在親友以為張俊平要放棄的時候，他醞釀出一個更大的計劃：引汾河水灌溉樹苗。

平陡坡、修棧道、種樹苗，張俊平已經(jīng)花費大量資金，如果繼續(xù)鋪設管網(wǎng)，勢必還要投入不小的費用。當時，因為城市供暖改造，張俊平的企業(yè)也面臨經(jīng)營困難。

是進還是退？“當過兵的人，決不認輸?！睆埧∑铰?lián)系親朋好友四處籌措資金，繼續(xù)迎難而上。

“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。讓這座荒山變綠，我們這支老兵隊伍的信念就是一個字——干！”如今，在玉泉山生態(tài)文明教育基地里，張俊平時常為參觀者講起那段引水往事。張俊平帶領隊伍治理荒山的決心和能力，打動了當?shù)卣?，不僅支持他鋪設了灌水管線，還把玉泉山周邊兩塊山地的綠化任務也交給他。

2019年，玉泉山山體綠化率達到80%以上。郁郁樹木迎風而立，昔日荒山終披綠衣。

“后半輩子就干了這件事，必須干好”

張俊平辦公室的門楣上，掛著一塊寫有“光榮之家”的金色牌匾。

“這些年，我早把這座山當成了家?！睆埧∑娇闯隽擞浾叩牟唤猓?019年申領光榮牌時，我想著山下的家回去得少，干脆填寫了山上辦公室的地址?！?/span>

張俊平的家在太原市區(qū)，距離玉泉山大約20公里，“開車不到半小時”。然而，張俊平一年又一年在玉泉山上忙碌著，經(jīng)營企業(yè)的收入也大都投入荒山綠化，“顧得了這座山，就顧不上家了。”

這些年，張俊平鉚足了勁，帶著一群退役軍人在山上植樹造林。平日里，他隨身攜帶急救藥品，宿舍里還放著便攜式氧氣呼吸器。一到陰雨天，前些年在山上住帳篷時落下的濕疹也折磨著他。

再怎么艱難，張俊平都撐過來了，“這座山是國家的，一定要守好?！被纳脚G，張俊平也在琢磨轉(zhuǎn)型之路，不僅要守住這片綠，還要美化這片綠，按照景區(qū)標準，“給這座城市留一座森林公園”。

櫻花爛漫，芙蓉出水，梅花傲霜……如今的玉泉山，萬木蔥蘢，四季絢爛。“櫻花樹嬌貴得很，旱了不行，澇了不行?！边@些年，張俊平靠著實踐摸索，逐漸從一個“門外漢”成為說起樹木種植、花卉養(yǎng)護頭頭是道的專家，在玉泉山上打造出櫻花園、荷花池、梅花溝……這座山的“藍圖”，都在他的腦子里裝著。

兩年前，張俊平的兒子大學畢業(yè)后來到玉泉山?？吹礁赣H的辛勞，兒子心疼不已：“勸也沒用，他就是這樣。種了10多年樹，一心就想守著這座山?！?/span>

“他給我們這些老戰(zhàn)友樹立了榜樣?！迸？胧菑埧∑降膽?zhàn)友，今年年初退休后找到張俊平，“這么多年，他的事我都清楚。我有退休金，不要工資，就想跟著他干點有意義的事?！?/span>

“后半輩子就干了這件事，必須干好?！比缃瘢媳鴱埧∑叫聛頃r，最喜歡的事，就是坐在山頂上，靜靜地俯瞰自己傾盡十幾載光陰的“戰(zhàn)果”。

微風習習，山坡上的綠，像起伏的浪，一層一層，搖曳生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