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國新冠確診病例日以十萬計地增長，特朗普政府幾乎以“躺平”的姿態(tài)面對這場疫情，那些關押非法移民的拘留中心，更成為疫情肆虐又求救無門的“煉獄”。

當初懷著對美國的憧憬，歷經坎坷前來的移民，眼下正不斷要求美國政府把自己驅逐出境。在一些移民看來，即使在自己國家被黑幫追殺，至少還能逃，但在拘留中心，卻逃不了病毒的感染。

《華盛頓郵報》12月26日以“去還是留”為題刊文，道出了這些非法移民的糾結和辛酸。

“在洪都拉斯被黑幫追殺，至少還能逃”

20歲的凱文·尤塞達（Kevin Euceda）來自洪都拉斯，17歲那年為逃避該國的幫派斗爭前往美國，此后在移民拘留中心呆了3年。

今年夏天，尤塞達聯(lián)系到了負責他的公益律所，用顫抖的聲音對律師說：“無論你做什么，請讓我離開這里?！彪S后，律師答應替他聯(lián)系驅逐官員，這也是尤塞達3年來最不想見到的人。

與尤塞達一樣自己要求被驅逐出境的非法移民越來越多，導致他們態(tài)度大轉變的原因在于，美國移民拘留中心成了新冠疫情的重災區(qū)。《華盛頓郵報》援引美國政府數據稱，已有逾8000名被拘留者染疫。

在新冠病毒肆虐之際，美國的移民拘留中心也因特朗普的“零容忍”政策，導致被拘留人數創(chuàng)下新高。其中約有7000人在疫情暴發(fā)初期完成了申請庇護的第一步，案件正等待處理。但近幾個月來，一直有移民不顧律師的建議撤銷移民訴訟，稱他們更擔心在新冠病毒暴發(fā)期間被拘留。

報道援引雪城大學（Syracuse University）的一項研究數據，顯示自3月以來，已有超過2500名被拘留人士放棄了他們的移民案件。此外，2020年7月進入驅逐程序的被拘留者中，自愿離境的是上一年的兩倍。

被關在弗吉尼亞州法姆維爾（Farmville）拘留中心的尤塞達，經歷過各種磨難，他住著100人的宿舍、面對室友的威脅、警衛(wèi)的胡椒噴霧、流行性腮腺炎，甚至是“關禁閉”，盡管如此，他還是堅持了32個月。

盡管尤塞達的律師一再向他保證，他的庇護申請是合理的，最終很有可能被釋放，他卻害怕了。

他說，即使他在洪都拉斯被幫派成員追殺，至少能逃出這個國家，而在拘留中心，他覺得根本無法逃避病毒，“我從來沒這么害怕過?！?/p>

凱文·尤塞達

尤塞達會通過電腦與向他提供幫助的法學院學生溝通，埃里克·里謝克（Erick Resek）就是這些學生之一。在今年3月的一次對話中，里謝克曾問尤塞達：“法姆維爾（拘留中心）在隔離檢疫嗎？整個國家都在隔離狀態(tài)中?！?/p>

“根本沒有。”尤塞達回復道。

“不可思議，整個國家都在恐慌中?！崩镏x克說。他讓尤塞達對自己的案子保持樂觀態(tài)度，但也提醒道，等待最終裁決還要好幾個月。

當時尤塞達回道：“如果新冠病毒持續(xù)很久怎么辦？想象一下，如果病毒傳進這里（拘留中心），我想我們都會死。”

三個月后，也就是6月初，隨著74名非法移民被從亞利桑那和佛羅里達轉至法姆維爾拘留中心，新冠病毒也開始在此蔓延。報道稱，盡管當時美國政府正在制定措施防止病毒擴散，例如監(jiān)獄系統(tǒng)已經暫停囚犯轉移，但美國移民及海關執(zhí)法局（ICE）管轄之下的移民拘留中心仍在進行人員轉移。

根據美國移民和海關執(zhí)法局當時的說法，轉移人員是因為其他拘留中心“人滿為患”。但《華盛頓郵報》指出，出現(xiàn)這種情況很大程度上與特朗普有關。

報道今年9月曾援引匿名官員消息稱，今年夏天，美國多地被反種族主義示威籠罩之際，特朗普政府利用包機部署國土安全部戰(zhàn)術團隊，以平息華盛頓的抗議活動。而之所以轉移被拘留者，是為了繞開禁止移民和海關執(zhí)法局（隸屬國土安全部）雇員乘坐包機的規(guī)定，因為只有被拘留者也在飛機上時，他們才能這么做。

《華盛頓郵報》9月報道截圖

這次人員轉移，直接導致新冠病毒在法姆維爾移民拘留中心大暴發(fā)。6月2日，當被拘留者到達法姆維爾時，至少有2人在發(fā)燒，拘留中心最初把轉移人員安置在單獨的宿舍中，但后來其中幾人被轉移到普通宿舍。

短短幾周，51名新來的被拘留者新冠病毒檢測呈陽性。而據《華盛頓郵報》9月的報道，法姆維爾移民拘留中心后來有300多名被拘留者感染新冠，其中1人死亡。

移民抗議惡劣待遇，警衛(wèi)用胡椒噴霧鎮(zhèn)壓

最初出現(xiàn)癥狀的洪都拉斯移民格森·加西亞（Gerson Garcia）曾在一張就診申請表上寫下“我需要看醫(yī)生”，結果10天后，他還在等著看醫(yī)生。加西亞后來一邊哭著喊身體疼，一邊被三名警衛(wèi)扶下床，帶到了拘留中心的診所。

在診所，加西亞的體溫一度升至39.4攝氏度，更因為腹瀉體重驟降近30斤。他記得有天晚上，自己感覺喘不過氣來，只能使勁敲門?！拔以谄蚯髱椭詈螅幻l(wèi)來了，說晚上沒有醫(yī)生，如果我再不停敲門，他會懲罰我的?！奔游鱽喺f。也就是在那一刻，他決定要求被驅逐出境。

到了6月中下旬，尤塞達的宿舍已經有數十人感染，他們的咳嗽聲在房間里回蕩，還夾雜著一些哭聲。

在法姆維爾，多數生病的被拘留者不得不呆在宿舍里。墨西哥移民薩拉芬·薩拉戈薩（Sarafin Saragoza）回憶，他曾看見自己的舍友暈倒：“他臉朝下摔倒，頭像籃球一樣彈跳著?！?/p>

很快，被拘留者開始向法姆維爾拘留中心表達抗議，他們拒絕清點人數也不肯吃飯，告訴警衛(wèi)自己需要泰諾（感冒藥）以及要求出現(xiàn)新冠癥狀的人搬離宿舍。而隨著抗議浪潮越來越大，等待移民的，是警衛(wèi)手中的胡椒噴霧。而尤塞達也因“提出問題”被歸入“抗議領導人”行列，關了30天禁閉。

尤塞達于7月2日接受了新冠測試，根據《華盛頓郵報》的報道，尤塞達的律師得知他的病歷上被標注新冠檢測為陽性，但認為尤塞達本人并不知情，因為他從未在信中提起過此事。

在給法學院畢業(yè)生霍莉·韋伯（Hollie Webb）的信中，尤塞達表示想被驅逐出境，他寫道：“生活給了我很多打擊，很多痛苦，它削弱了我的力量和奮斗的意志?！?/p>

除了尤塞達，想要放棄移民的被拘留者不勝枚舉，例如來自玻利維亞的鮑爾（Bauer），他瞞著妻子和已是美國公民的孩子請求被驅逐出境，因為鮑爾擔心，他的妻兒會說服他留在擁有339名確診病例的法姆維爾拘留中心。

而另一名非法移民何塞·勞達（Jose Rauda），此前因抗議拘留中心的惡劣環(huán)境被關了禁閉，之后要求被驅逐出境，據他母親說，勞達在回到薩爾瓦多后兩周，被幫派組織MS-13成員殺害。

法姆維爾拘留中心的疫情在8月底結束，而拜登即將于明年1月就職美國總統(tǒng)，也給非法移民帶去了希望，因為律師們認為，拜登政府可能會撤銷特朗普政府多數移民政策，這會大大提升他們贏得訴訟的可能。

但尤塞達已經等不到那天了。

7月底他的驅逐請求被批準，前往危地馬拉與姐姐會和，還找到了一份日薪5美元的工作。幾周后，尤塞達和姐姐以及一個朋友騎摩托車出游時發(fā)生意外，其姐姐發(fā)現(xiàn)尤塞達時，后者已經倒在路邊不省人事。尤塞達其后被送往醫(yī)院，最終不治身亡。尚不清楚他是因為發(fā)生事故，還是遭到襲擊。